他看着我，眼眸褪去了光泽，“本是专门为你求的，你要是不收下，它便一文不值了。”
我道：“此画为旷世佳作，价值不为一人喜恶所定，柳公子尽可待价而沽，或是赠与有缘人。”
他眼睑低垂，慢慢抬手，从袖子里伸出两根手指，在盒子上轻轻摩挲了两下，抬眼看我，温和道：“今夜冒然来访，唐突失礼，算我赔罪的，也不肯收么？”
我道：“我是待嫁之身，收旁人这么贵重的礼物，于礼不符，也无以为报。”
“旁人......也对。”他笑了一声，又叹气道：“知音如不赏，归卧故山秋，那我便自己珍藏，绝不易手......易心。”
我道：“知音者诚希，但柳公子才冠江南，也并非难觅，只是您被浮云遮眼，耽于等闲而已。”
他看着我，笑得有几分苦涩，“浅世断无钟子期，弦中妙意为谁举。你不要这画，纵使有人千金来求，我也不给。”
这位才子，又跟我对诗么......我有些头疼，在浆糊脑子里翻了翻，好歹拎出一句来，“寄谢伯牙子，何须锺子期？伯牙绝弦固然令人钦佩感动，只是枉负了高山流水，实在可惜。此画不为一人所作，值得世人赏，柳公子若是洪先生一样让它在书阁沾灰，也可惜了。”
他张了张嘴，终是没有与我强辩，有些颓丧道：“那......收下这个吧。只值半贯钱。”
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，轻轻放在桌上，然后拿了装画的盒子，起身走到了窗边，深深看了我一眼，忽然问道：“奚迟，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对我。”
我依旧不语，也不看他。
又听他道：“我想了许久，那日......你是不是看见了？”
心里虽然有些难受，我却知稍稍的心软便会害人害己。我低头，咬了咬嘴唇，道：“柳公子出身高贵，自然目下无尘。奚迟不敢高攀。”
静默了片刻，只听到一声衣帛破空的轻响，再抬头时，他人已不见了。
我松了一口气，走到桌边，用指尖挑了翻开油纸，竟是黄橙橙的一包豌豆黄。这豌豆黄虽便宜，但难以保存，非得趁鲜吃。
这里荒僻，也不知他在哪里找到的。眼窝瞬时酸了，眨了几下，才没流出泪来。
小时候在柴桑城，我最爱逛庙会，不懂神佛，只是看热闹，也最惦记敏婆婆摊子上的豌豆黄。那时六七岁的样子，柳慕青也才十二三岁，让我骑在他肩上，方便看热闹。
年少纯粹，多少好时光。只是往事不可追，追忆徒惘然。
那日，在戎西马场，他一身苏绣锦衣，外罩白狐大氅，傲然而立，耀眼得不敢让人逼视。而我的江眀棋，浑身泥泞，狼狈不堪，给他刷了十三匹马！
他说：“马匹必得干净，才不会脏了衣服。若不是要去拜见同知大人，怕身上沾了秽物失礼，我也不想这么麻烦。待会儿还要劳烦江老板带路。”
我躲在马棚后面，看见江眀棋点头，五脏六腑都碎了。却也只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，否则，我不知如要何面对他，更害怕他因为此时更加不理会我......
江眀棋出生是不大得意......哪像柳慕青生来高贵，从小众星捧月，现在更是兀棱阁有名的风流才子，春风满面，自然有数不清的人中意他，又何必来找我......他若是真为我着想，大可免了这种翻窗入户、倾诉衷肠的事，两厢各自安好，才是正途。
何况，我现在......我不由看了看桌上的豌豆黄，摸了摸肚子，晚间吃得少了，果然又饿了......
“少爷，茶泡好了！”阿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，他走进房间，没有看见柳慕青，又惊了一跳，叫道：“柳公子呢！？”
我道：“你去找钉子来把那几扇窗户钉死，明天再让人把后面的院墙加高两尺。”我早就口干舌燥，顺手拿了他提溜着的茶壶，倒了一杯喝下，咽到一半又觉得味道不对。
“你泡的什么？”
阿轩张着嘴巴，呆呆道：“这是阿竹哥哥上回买的龙、龙井啊......”
我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看，又细细回味了片刻，叹气道：“这是晒干的车前草。”
阿轩愣愣地点点头，“竹哥哥又被骗了......”说着，他忽然瞧见桌上的豌豆黄，瞬时不愣了，两眼发亮，“少爷，这是柳公子拿来的吗？你是不是不吃柳公子的东西？扔了多可惜！”
“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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