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尊主......”我欲行礼，他拂袖示意免了，“跟我来。”
师父与我擦肩而过，一脚踩到回廊的青石上，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。
“哦......”我瞧出他很不高兴，不敢违逆，乖乖跟到他身后。
廊下无人，只有呼呼的风声，走了片刻，我发现是循着回廊绕路，一想，原是为了避开了没有遮挡的雪路。回廊连接前院的大小房屋，不多时已路过大半，但方向是侧院，依旧免不了要踩雪，师父先下两级台阶，看了我一眼，淡漠地伸出左手，袖口被大拇指压住，严丝合缝地盖住了手背和指尖。
“谢谢......我自己能走。”好歹在北疆的冰天雪地里活了六年，我自认为没那么好摔，便没有去扶，几步路下到院子里。
师父脸上闪过伤感，但也只是一瞬，就又变回了淡漠。
“昨日说了，你我止于师徒。”
“......”
如何也能扯到那里去？我闷闷，也不知如何辩解。顾弦非是真正的君子，情爱私心永远排在他的道义礼德之后，喜欢我，于他只是桩不可言说的丑事。他既然已经这样说了，我又何必再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？
“嗯......”我便点点头。
一路依旧无言，行至侧院的一间厢房，八仙桌后，晏曈正在把药碾子里的药粉筛进香囊里。闻到那气味，我霎时脸烫。
是隐息药。
潮期发作之前，身上的情香就会慢慢散发出来，需得用药才能勉强盖住。桂茹阿姆他们是中生，闻不出来，师父却能分辨，我是孕中潮期要到了。
“进去。”
他停在门槛外，关上了门，只留我和晏曈在房中。这小子脸色本就不好，见我进来，表情更臭，一言不发地装满两个香囊的药粉，又抓了一把，过来扯开我的衣领，薄薄洒了一层进去。
“喏，自己拴在身上！”他将香囊塞到我手上，“可别又被哪个混蛋绑了！”
“......”我接过香囊，“多谢。”
“哼，要多谢你才是！”他双手环胸，瞪着我，“尊主本来挺后悔将你赶出屠叶的，但现在彻底看清了你是什么人，不会再被蛊惑了！你自己掂量着点，别自作多情，要这要那的，又求他帮你做事，不要脸！”
“......”
实则，我也在忧愁这件事。凌景奕说帮我退婚，师父说带我南下，言之凿凿，信心满满，我却深知，都不可能。
李徵钰知道我的把柄，可轻易把江明棋抓进牢里，见我乖巧了，才又放出来，还给父亲升官，实际上是控制......应了任何一方，都是打他的脸，为利益，他可容忍了凌景祯，却并未说过不杀我。
比起真的激怒他，陷苏府于绝境，还只能眼巴巴等着别人来救，不如“从一而终”...... 我不仅要嫁入文府为少君，还要那个位置的权力。
我手指发颤，低头想将香囊系在腰带上，一半的时候又被晏曈劈手夺了过去，“你可真是个少爷命！还和以前一样手笨，该这样！这样！”
他不满地嘟囔着，手上却快，三两下帮我将香囊系好，还绑了个漂亮的结。
“......”我看着他气鼓鼓的腮帮子，心中莫名一动，“你也满十七了，尊主给你留意亲事了吗？”
他见了鬼一样地瞪着我，“关你屁事！”脸却红了。
我挑眉：“我的事，也与你无关。”
“你......你以为我想管你的闲事？我是......”晏曈气呼呼地指着我，却说不出话。
我挡开他的手，“我看你要是再胡乱臆测尊主的心意，还到处乱说，小心真的被打发了出去，尊主也好落个耳根子清静。”
他梗起脖子，“尊主才不会！我要永远侍奉他老人家！”
我被他这副样子逗笑，亦颇有些感慨。他有一个想用终身去追随的人，我也有。此种事难用高低、利害来评说，人各有志而已。
————
与晏曈斗了几句嘴，离开厢房，师父依旧立在院中，我过去道了谢。他依旧无言，带着我原路返回，行至来时的月洞门时，有一块遮雪的地方，他停下，问：“他是谁？”
“......”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，声如问呢：“一个、一个做买卖的......您不认识......”
又是许久的沉默。
“你这样，是轻贱。”师父忽然道，声音带了些咬牙的怒意。
我惊了瞬，浑身骤凉。
却也无可辩驳。我与江明棋野地交-媾，私定终身，现在又暗结珠胎，的确不能更轻贱。一时空气凝滞，我缩着肩膀，不知道是该留还是该走。
“他就这么把你丢在这里，你还要带着......嫁入文府？”师父声音渐渐有些发颤，“我想了十天，如何也想不通。你若是不能给出个理由，接下来便听我的安排。”
我怔怔抬头，不由迈出一步脚，却看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，又心神恍惚地收了回来，“尊主......”
“出来！”师父忽然一声暴呵，手指在身旁梅树上一探，断枝就飞了出去，哒，钉在几丈外的廊柱上。
“尊主，是我......”廊柱后传来声音，随即走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，容颜本明媚，此时受了委屈，嘴唇微微上翘。
“玉书？”师父神色稍缓，“你为何在这里？”
少年见师父没有生气，转瞬就开朗了，径直来到师父面前，执剑拱手道：“玉书奉尊主命，率屠叶上云堂弟子北上听令！”
他一身雪絮绛纱披风，明眸皓齿，年纪轻轻，竟已有侠士之气。
“胡闹。”师父却蹙眉。
湛玉书双颊微红，吐了吐舌头，“我也想来帮尊主嘛......”
“万珲呢？”
“父亲有重任交给大师兄，所以换成了我。”湛玉书神情诚挚，又带了些浑然天成的俏皮，杏眼一转，似乎才看见我，“师弟，好久不见。”
“......”我的视线在他和师父之间逡巡了一圈，一时哑然。
湛玉书，屠叶掌门的宝贝儿子。
他又朝我和煦一笑。恍惚间，我反倒有些心虚了——师父不知他给我下药，他自己亦不知我知他给我下了药，若是他知道我知......
思及此，我赶忙在脸上扯出一个惊喜的笑容，“湛师兄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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